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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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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

秋風習習, 天高氣爽,平康坊北裏菡萏院,今日比之往日要熱鬧許多。

曲六娘擱下杯中的菊花酒,各自瞟了一眼坐在她左右卻又沈默不語的兩人, 她托腮嘆了口氣, 出聲問道:“你們倆這是怎麽了?遇上什麽煩心事了?”

“事先說明, 我這處只管聽曲喝酒啊,這多的其他的呢,就再也沒有了,今日這天色這麽好,你們趕緊打道回府,闔家團圓, 這還來得及呢。”

好好的重陽日,不在家中呆著, 跑她這一處來,沒有古怪, 她曲六娘的名字便就要倒過來寫了。

曲六娘這話一出, 薛西斯拿開掩目的書卷, 一臉倦怠嘆道:“曲姐姐,說什麽都行,別提回府,就今日這一日, 讓我輕快一日吧。”

薛西斯這模樣,叫曲六娘禁不住笑出了聲:“你這模樣,可太少見了, 這麽一來,我可要好奇了, 究竟這是怎麽了?”

薛西斯扶額沒有答話,出聲的反倒是從入了菡萏院內,就一直沈默至今的賀臻,他眸色涼涼,話裏帶嘲:“他還能有什麽事?能這般在府中纏著他,讓他脫不開身的,除了他母國來的那個叫達雅的,還能有誰?”

賀臻張口便是譏言嘲語的這模樣,使得曲六娘眸光流轉,更覺訝然。

薛西斯的異狀,已是足夠明顯直叫她失笑,卻不想,賀臻也不遑多讓,他這般躁郁的時刻可不常見。

“唉……”薛西斯在一聲喟嘆,承認了賀臻所言,“別提了,哪裏是達雅學這中原話和中原禮儀?分明是我學!這數月裏,我不得不從頭到尾陪著她盯著她,只怕一時不慎,她再惹出什麽亂子來!”

“好不容易趕上這登高節,她的教導師傅們今日休息,我才尋到時機溜出來偷得這半日閑吶,曲姐姐,你便別來打趣我了,叫我清清靜靜喝壺酒吧!”薛西斯眉宇間的疲憊不似作偽,語罷便就拿起案幾上的菊花酒自斟自飲起來。

“你想喝酒,還能有誰阻你不成?我這兒,別的不多,酒管夠!”曲六娘含笑回完薛西斯的話,便打量起了身側的賀臻來,“薛郎君的愁我聽明白了,你呢?又有什麽愁事了,好好的重陽都不過了?”

“我能有什麽愁事?”賀臻面上疏懶,答話時仍舊嘲聲不改,“佩茱萸,食蓬餌,登高望遠,消災長壽,全是同我阿耶阿娘做過才來的,這都不算過重陽的話,那什麽算是過了重陽?”

“賀郎君,就沖你這吃了火藥似的模樣,若說沒有煩心事,你覺得在座的,是信你好還是不信你好?”曲六娘搖了搖手中的團扇,溫聲回道。

而賀臻聽了她這話,毫無反應,連眼也不擡,他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姿態,倚著窗子朝外望,不認也不拒,曲六娘見狀接著道:“我好歹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,這你不想說的事情,誰都逼問不出來,我自然不會自討沒趣再緊著問,不過這你今日來了,鐘娘子呢?她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?”

鐘知微的名字一出,賀臻的睫羽隨之微顫了一下,他淡淡回聲道:“九月九,出嫁的娘子歸家吃菊糕,他阿耶一大早便把她接回永興坊去了。”

曲六娘揮扇的手一停,她又笑道:“我這記性,把這一茬給忘了,剛才還稍稍懷疑了一下,是不是你和鐘娘子婚後不睦,所以你才這般,這麽看來,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”

薛西斯聽到這,也插進來搭腔道:“嘖嘖,曲姐姐,那這就是你想多了,他們夫婦教訓起人來,婦唱夫隨那份默契,只有恩愛的份,哪裏會有不睦?”

話說到這步田地,薛西斯緊跟著便就提起了,月餘前達雅跟鐘知微的爭端,賀臻靜靜聽著薛西斯出聲,他口中那些個對達雅的哀嘆愁緒被賀臻自動忽視,餘下入賀臻耳的,便就只剩下對他們夫婦感情的誇大其詞了。

自那日從樂游原返回家中,鐘知微便就一門心思撲在了畫上,他們之間的關系怎麽說呢?思前想後,也只能道一句難以一言以蔽之。

賀臻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,於他而言,確定喜歡的事,就要不計代價去做,確定喜歡的物,就要想方設法得到,從小到大,一向是如此的。

可人與事物不同,人有七情六欲,喜好憎惡,不是他想要如何,便就能如何的。

更何況,鐘家娘子的七竅玲瓏心,一分都未曾分於男女之事上,這段時日裏,他的異狀,曲六娘都能看出,但一門心思撲在畫上的鐘娘子,卻稱得上是遲鈍至極,絲毫都無感知,說來可笑,這畫明明合該是他的事務才是。

而最最重要的一點,便是他自個兒也無法摸清自個兒的心緒來,他沒喜歡過哪家娘子,鐘知微的確於他而言,有所不同,但真就不同到,他要向她時時刻刻低頭,俯首稱臣,非她不可的地步了嗎?

他們二人的協約,乃是他親口提議的,字字句句,他都記得分外清楚。

一旦遇著合適的時機,他們二人便會即刻和離,同時,若是誰另有所愛,更不得糾纏,要放另一人自由。

他主動說的這些話,再如何去回想,他也未曾後悔,只是他在說出這些話時,從未想過,還會有這樣一種可能,他的確意動了,可那意動的對象,是那個與他約定好,時機一到便就各奔東西的人。

還是不夠縝密,還是疏漏了,但卻也正是因為如此,他該如何去面對鐘知微這件事,才變得格外難以決斷。

覆水難收,碎玉難合,若他真就意動到非她不可的地步,那便也就不用再糾結了,他既然想要,那便就是一定要去得到的,即使得不到,也得以十萬分的努力,不留遺憾才是。

可真的到那個地步了嗎?這一點,賀臻並不能確定,若那意動只是靈光一閃,轉瞬即逝,該怎麽辦?

他們二人好不容易才由近乎是仇敵的關系,轉而成為朋友不久,若他因著轉瞬即逝的意動,就貿然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,進而導致無法挽回的局面,那是賀臻絕不想見到的。

話說到這步田地,無關風月,他也不想失去她這個朋友。

薛西斯的連連感嘆聲,猝不及防打斷了賀臻的遐思:“賀臻,想不到你竟在曲姐姐面前,還這般罵過你夫人,裝模作樣、迂腐古板、目中無人、自以為是、鐵石心腸,嘖嘖嘖……”

“是我以前錯了。”薛西斯好不容易找著個話頭,剛想以此嘲諷賀臻,可還不等他說完,賀臻便徑直淡聲認了錯。

這般光景,薛西斯和曲六娘,往日裏哪曾見過,因著詫異,他們二人於對視間,互相使起了眼色來。畢竟是多年的老友了,有的默契,便是不用開口也能互相配合的。

“不過這新嫁娘回門啊,還真是要註意,薛郎君你聽說了沒有?城東有家富商女,因著跟夫君關系不睦,便借著回門的借口回了娘家,這一回娘家,可想而知就再也不願走了,她父親愛重她,夫家怎麽求都沒用,最後無奈之下,隨她的意和離了。”

“我當然聽說了,何止呀,城東那家富商女還算好的,我們波斯的一位王女,雖沒和離,卻還不如和離呢,她因為跟她丈夫吵架,這一氣之下,便私下養了幾十個面首,還帶著面首,日日在她夫君面前晃,中原女子雖不會這樣,可也保不住私下裏移情別戀,曲姐姐你說是不是?”

二人你一唱,我一合,毫無疑問便就是拿這話來試探賀臻的,賀臻只是近日躁郁,又不是傻了,他聽著面前兩人的言語,直接冷聲道:“你們這含沙射影的手段,能騙著誰?三歲小孩嗎?”

賀臻這話,叫二人當即啞了火,薛西斯同曲六娘隨即收聲,一個垂首喝酒,一個低頭搖扇,再不言語了。

“不過,你們猜的不錯,我所煩的事情,的確與鐘知微有關……”賀臻的聲音一響,原本不報指望的二人,剎那間擡起了頭,果然活得久,當真是什麽都能見到,薛西斯和曲六娘面上的驚異,在賀臻主動開了他這尊口的時刻顯露無疑……

今日鐘知微的心情怎一個“妙”字可以概括,不但這畫繪得順利,賀臻近日裏也不知怎的,轉了性一般不再同她爭口舌,最重要的再加上這重陽節歸家,又見到了家人,她的心情自然是好。

日薄西山,天色已晚。同弟弟妹妹登高完畢,返回自己院子裏之時,她的腳步都還無比輕快,要知道,今日裏登高,最是活潑好動的鐘裊裊都因著疲累,早早於返程的路上歇下了。

只不過行至房門前時,鐘知微略微頓步,在回頭望了望天色後,遲疑不過是一瞬,她便就對著招月道:“招月,你讓攬風回善和坊去通報一聲吧。就說,阿耶想我想得緊,死活不願放我今日就離開,所以我今日便就在家裏歇著了,等明天再回去。”

也不算完全是謊言,阿耶確實想她,只是這死活不讓她離開,就是文字功夫,添油加醋了,不過賀府內的人無從知道這點,自然也就無從擔憂。

招月領命退下,鐘知微也隨即扭身回來,推開臥房的房門,她悠然邁步正打算入內,可入目所見卻叫她蹙眉驚訝地叫出了聲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“我不能來嗎?”賀臻在內室的胡椅上回望一眼,狀似平靜般出聲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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